显示屏还亮着,床上堆起来的那团被子已经不动了。 “小亮。” 听到父亲的声音,俞亮回过身。 “爸。” 俞晓旸朝他点点头,他留意到,父亲的眼神正看着桌前的那张椅子。 他眨了一下眼睛。 在离书桌最近的那张单人沙发旁边,他动了动胳膊和肩颈,把身上那件大衣脱下来搭在沙发背上。这间酒店标间里没有单独的客厅,书桌和座灯被安置在差不多的位置上,他放好一副,一转头,瞧见父亲盯着他看的面孔。 逆着房间昏黄的座灯光线,俞晓旸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 他先不做声,缓缓坐到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 “你今天——” “我输了。” 俞晓旸朝他抬了抬手:“先不要说这个。” “嗯。” 俞亮并拢双膝,他现在的坐姿着实称得上正襟危坐。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就像白天面对李赫昌时那样。 “我在韩国交流的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和时光为北斗杯集训吗?” “是的。” 俞晓旸敛下眼睛,他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朝自己拉进。 “我听说,李九段对你很是赞赏。” “……我不太清楚。”俞亮朝父亲张望着说。 他知道父亲正在看着自己。自己下棋时会有的那些微动作,父亲俞晓旸也会有,而且只会比自己更精通。他知道他所有的神情都不会逃过父亲的眼睛,这感觉自然让他不好受,可也让他充满警觉。 俞晓旸没接着说下去。他啜了一口茶,把被子放回桌上。儿子沉静如水的目光让他感到棘手。 “北斗杯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说来听听。” “想先参加LG杯预选赛,国内如果有比赛,也会参加。围达那儿也会去下。现阶段的话,我想多积累对局的经验。”俞亮答道。 俞晓旸沉吟了良久。 俞亮耐心地等待着。桌上的座钟里,秒针“嗒”、“嗒”地在钟面上旋转。他不吭声。“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俞晓旸问了。 “‘外面的世界’是……” “我看呢,棋院有些交流的机会。让你到韩国棋院交流一段时间怎么样?或者,你想去日本”棋院也行,对了,日本还有关西棋院。” 俞亮笑了笑。“我留在中国就行了。”他说。 “留在中国的话。”俞晓旸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眉头虬结起来,“在中国的话,同龄人里,爸觉得……你应该接触更多同龄的优秀棋手才是。韩国、日本,最近两年的年轻优秀人才,还是很多的。” “有时光。”俞亮轻轻地说。 “你——”俞晓旸这回,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要他就够了吗?” “他会陪我下下去的,爸,有他就够了。” 俞晓旸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这种情感上的变化也在一瞬间传染了俞亮。他不由自主地轻轻瘪住嘴。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执着于他。”俞晓旸皱着眉头,他叹了口气,“他在围棋上很有天分,但他的问题很明显。他棋风软,基础呢,打得不牢,扛不起激烈的战斗。这样吧——”男人想了想,“我呢,就推荐他去——” “爸!” 俞亮截断了他的话。他睁直了眼睛,紧紧盯着俞晓旸的脸,目光似乎在随灯火晃动。这不过是须臾之间发生的事,很快他的目光沉落下去,染上一点落寞。 “时——时光他,不一定会同意的。” 俞晓旸阖起眼睛。他渐渐把头靠在后背上。他已过中年,心脏又有疾病,这两年来,一旦开口,声音里就多了些疲态: “棋路很重要。要走得对,就要按规则来。有时候,一旦走错,就会满盘皆输。我和妈妈,都希望你这一生,能平安、顺利。” 他捏了好几下眉心,才接着说: “时间是不等人的。你为了他去韩国,一去就是六年。你可知道,你妈妈当时有多难过?这样还不算完。”他身体不由地往前屈,“LG杯的预选赛,你也落下不去,就为了等他。我听”你师兄说,北斗杯预选赛开始前,你非要等到他来才进场。 “你为他做的已经够了,接下来的事,就让他自己去造化吧。” 俞亮垂下头。几分钟的光景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地面。灯光不知为何变得烫眼,眼前的世界模糊又真实,只是看起来都不想是他有的。他是不是真的走进过这里?是不是真的在酒店的会场下过棋?他又是怎么跟父亲谈上话的?他有些恍惚,舌头在喉咙里发干发涩,叫他难以开口。 “罢了,你也累了,去睡吧。” 俞晓旸没有再深究下去,他站起身,绕过俞亮,朝房门外走。 俞亮紧紧地捏了一下拳头。他忽然抬起脸,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他要说出来,现在,立刻,马上。 “我小的时候。”他抬头看着父亲,“每次开家长会,你都不在。” 俞晓旸在原地愣住。 “为了成为跟你一样的棋手,我就开始下棋了,不管多么痛苦,多么漫长,我都忍耐了下来。从我觉得围棋很枯燥开始,再到我喜欢它,我花了快十年。在这些日子里,当我——觉得孤单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陪在我身边。” 他看向桌角的座钟,一股漫上心头的情绪使他暂时不想看父亲的眼睛。 “那个时候,有时我觉得自己进步了。我去找你,你却会对我说,我要给你师兄上课。后来……我就不再去打扰你们。 “我好想跟你们说话,可是我不能,这难道不会很奇怪吗?爸,我是你的儿子吧?”俞晓旸缓缓地吸气,“小亮。”他说,“你不能用这种事来责怪我。” “那么你刚刚又是因为什么在责怪我呢?责怪我,因为我喜欢跟一个人做朋友?” “你是跟他做朋友,但你不能被他耽误。”俞晓旸摇着头,望向他:“小亮,从你出生,到更久以后,我和妈妈都是最关心你的人,棋手的黄金年龄只有那么短,浪费一年是一年,我不愿再看你浪费下去。也许在过去,我确实对你忽略了很多,但那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愿望,我希望你能——” “那我的愿望呢?” 灯光下,俞亮的目光如海。 “我的愿望呢,爸?” 他朝后挪了挪椅子,让自己站起来面对着父亲。现在他已经长得比父亲还要高了。 “有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东西,一辈子做不喜欢的事情,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不喜欢的人生。”他看着父亲的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你也希望我变成这样吗?” “可是——”俞晓旸抿紧嘴,过了很久,他才挤出那几个字,“为什么,是时光?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