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你选择了他?” “我没有选择他。”俞亮控制住自己,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是他接受了我,他愿意陪我下,他愿意跟我做朋友,你明白吗?” “他耽误了你很久。” “我愿意被他耽误。”看着父亲的神情,俞亮朝后退了退,“我是违反了规则,可是他陪我下了,这步棋我没走错。爸……”他再开口时,声音里已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如果我……如果我只是一个不会下棋的普通人,又或者,我下得不好。今天这些话,你还会对我说吗?” 在俞晓旸投来的满是错愕的眼神中,他飞快地拉开房间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i]日本棋手,棋风厚实,极其注意棋形的美感(不过传闻中他为了棋形漂亮而认输,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ii]鲁迅:“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第14章 冷风在午夜来临前的马路上呼啸。 沿外匝道的地面上积了一滩水,如今已经冻结成冰,要是在上边走,或许能听见脆裂的声响。距绿化隔音带二百尺左右的地方,酒店的建筑物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由西往东,汇入绕城高速的匝道口,与明黄的车流贯连一处,汇成城市的动脉,直到五彩斑斓的市区深处。 他抄紧口袋,把脖子往夹袄的领子里缩。出来得太急,他连外套都忘记取了。然而现下里要他回程去面对俞晓旸,已是万不可能。 一阵卷着灰尘的细小石粒的风刮过他的脸,他咬紧牙关,振起全身肌肉,希望能抵御釜山冬夜的寒冷。 靠酒店前庭的地面太黑,靠人工喷泉的地面又太滑,他拣了酒店一周靠路灯带的敞亮地方走。路灯追着他的脚步、追着他的影子、他的胳膊和肩膀。世上有无数这样的灯,或许每一根灯柱下都留过落寞的影子,照得亮一地鸡毛,一路萧索和一身截然,但就是照不亮一个年轻人会痛的自尊心。 他往前走,感到自己在漂浮冰面的深海中漫溯。 “如果我作为冠军的儿子被生下来,却没有任何这方面的长处呢?如果我甚至一无是处呢? 或者我有那么一点点下棋的天分,却做不到更好呢?如果我——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爸,妈,你们也会继续爱我吗?” 他咬着嘴唇,压低脸庞,在黑夜里奔走。自己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坐在黑白问道里打谱的孩子,一日日地背死活、手筋、定式,既没有人跟在他的身后追赶他,也没有人在他身前拉着他往前走。他已经快要忘记这种滋味了,这种滋味——它怎么就像无底洞一样呐! 风吹得他脸颊发硬,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抹下满手湿漉漉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哭了,在夜里。过去,他在职业队里坐过冷板凳,被老板以“俞晓旸儿子”的名义推出去陪赞助商下指导棋,在世界比赛上输过,他早就不是未经世事的人,但不论他曾经历了什么,他都没像现在这样哭过。 他只觉得自己难受,可他又说不清楚,自己的难受到底有多么难受,自己的委屈是多么的委屈。他想,想的是自己并不是没有心,只是十几年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抱住他,告诉他你也值得被爱,哪怕你的父亲不是冠军,哪怕你什么也不会。 黑夜吞噬了酒店前的喷泉广场。在广场的上方,星星点点亮着灯火的大楼宛如棋盘纵横展开的模样。他在喷泉前的长凳边上停下,抬起朦胧的泪眼,看见无数亮起来的窗户和熄灭的窗户,像黑子和白子一样交错排布。 他在原地站定。好长一段光景里,他一动也不动,只是盯着这面楼上的窗户,在脑海里把这盘棋下完。他常常会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盘终了,他心里的那些委屈和难受,才算纷纷洒洒地落了地。 九点整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敲了一阵子。铜摆敲击的声音又实又亮,生生地把时光从梦里给扒拉起来。 他抓着头发,从被子里懵懵懂懂地坐直,听见客厅里传来看电视的嬉笑声。 “干啥啊,大晚上的还看电视,午夜凶铃啊?”他抓了抓脖子,扭头朝客厅喊了一嗓子。“哟呵。”果不其然,客厅中传来洪河的声音,“睡美人醒了啊,你看过你账户没?”“啧,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 “哎,时光。”沈一朗喊他,“我听见你手机响了,你看看是不是有急事儿,找你找了好几回,你手机我们就没接。” “找我的?” 时光听完,一瘪嘴,掀开被子,翻身一滚,滚到床沿,抬手想够自己放在书桌上充电的手机。等他把手机拿在手里,定睛一看时,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了一下。 俞亮。 二十八个未接电话。 十个未读短信。 “卧槽。”他粗口都爆出来了,“这么夸张?” 他一看时间,九点过三分,估摸着俞亮那头已经快大半夜了。 时光抄起手机,一蹬腿滚回被窝里,打坐似的盘腿裹着被子,想来想去,还是往回拨了。 俞亮的作息一直很好,晚上十点必然会睡。他估摸着自己这一打可能得扰民,但谁又能说得准呢?俞亮打的最近的一个电话是半个钟头之前的事,要是对方真有什么急事,这会儿不见得能睡。 让他跌破眼镜的是,对方一振铃就接了。 “喂——喂?”他抓着头发,恨不得在耳朵上装个扩音喇叭,头紧紧跟听筒吻在一起,“这,你俞亮吧?” “不然呢?”俞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时光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只感觉好像比平时低也比平时哑,听起来都有点不像他了。 “你、你啥事儿啊?”时光放下手,在脑中思索可能会让俞亮这么大晚上给他打国际长途的”理由,“你,身份证丢了吗?哦——不,你不要身份证,那你,护照丢了吗?”“……没有。”俞亮在那头答道。 这回时光感觉出他哪儿不对劲了——他简直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从接电话到现在,听筒里的背景音听起来都很嘈杂,呼呼的杂音到处都是,而俞亮居然愣是半天都不吭声。 “大哥,别给我打哑谜,我累得慌的。”时光吐了口气。 他没夸张,他是真的累,早上俞亮下了多久,他就烦了多久,恨不得一脚踏进电视机屏幕里帮他下。等俞亮好容易下完,脸色又白得吓人,搞得他继续眼巴巴地盯着电视直播,直到直播镜头切出现场才算完。 躺下去睡成一个一字。 “你有什么可累的?”俞亮说。 他语气怪冲人的,把时光听得一愣。他特地拿开话筒,对着来电显示看了几秒钟,确认了是俞亮没错,才把耳朵贴回去:“你咋回事啊,大晚上的茬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