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这么久的到底是什么人,会怎么说怎么做,而不是因为我说的几句话,就对这个人有所改变。他自己有眼睛,当然就会靠他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来证实;偏听我的一面之词,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就算他真的丝毫不在乎时光的感受,他也不可能让别人来替他判断自己栽培了这么久的对象到底是什么人……”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沉,“就算这个‘别人’是我,也一样。” “嗯……”方绪把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灰色天幕下的车流,他轻笑了一下。“老师这个人呐,很固执。”他说,“比起我们,他确实更相信他自己。”他往副驾驶座上瞥了一眼。俞亮没说话。 “其实,小亮。”方绪瞧了瞧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成为棋手,老师跟你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关系?” 俞亮朝他望了望。 “没想过。”他答道,“我五岁的时候就开始下棋了。九岁的时候我碰到了时光,然后去韩国留学。今年是我做棋手的第十四年。” 他抿了一下嘴,“十四年里……我没有想过自己不当棋手的样子。” 摆在脚下的雨伞,叠起来的伞布间隙里往外渗着水。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用脚尖在座位下面拨弄了一阵。细密的雨滴密密地滴落在他耳侧的车窗上。 他把那团虬结起来的湿伞布拨到了边上,下颌收得紧紧的。 “十四年啊。”方绪轻声地重复,“这种时间跨度还挺让人怅然的。 “花了这么多时间,如果不出什么好成果,难免会让人失望。” “……反正我不觉得。”俞亮慢慢收回视线,看着车前窗上左右摆动的雨刮器,他动了一下颈子,左嘴角往下撇着,流露出一些略显挖苦的笑意,“我还有很多个十四年,我不害怕。”任何结果我都等得起。” 方绪朝他扭了一下头。 “的确是这样。”他的话语里隐含着一丝让俞亮察觉不到的羡慕。 俞亮跟他对望了一眼。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把目光投到窗外。 方绪看不见他的正脸,却听见他忽地一声轻笑。像是自嘲,又有一些轻微的忧郁,“师兄,说到底,我只是不甘心。” 方绪睁了一下眼睛,少顷他看回了车前。 车行之间,俞亮转过去的后颈绷得笔直。他放在车把上的手也捏紧成了拳头。“我只是不甘心……”他屏住气说,“真的很不甘心。” 或许他可以不带任何期待地去下棋,反正围棋早晚也会以它的方式来回应他,他也从来不需要为此纠结什么。可父亲和时光却不一样。 报就会更多,心里的渴望攒聚着,永远得不到满足。 那分明是不会有尽头的。 “为什么我做过的事竟然不能替我传达全部?我不理解。你要我问他们、关心他们,我也不知道该问他们什么才好。从小到大,我从来就没有开口跟别人要过任何东西。我是有愿望,但我不想求着别人满足我。”他咬紧了牙,指骨捏得从皮肤下凸了出来,“如果真的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那我宁愿饿死。” 车厢里的空气凝固了一阵子。半晌,方绪说:“要下匝道了。” 他把方向盘右打,一辆长厢客车从左侧疾驰擦过。两辆车并过的时候,方绪的下一句话几乎隐没在车鸣的长啸中: “别人喜欢你,可不是在给你施舍啊,小亮。” 车声呼啸。 俞亮看着他,竟是愣住了。 ——“又下雨……” 好不容易挪到第三高架,开出去三公里不到就又碰到了堵车。沈一朗有些烦躁地皱起眉,转头去看车前液晶屏显示的时间。“俞九段是今天上午离开棋院吗?” 他问向身侧的时光。 冷不丁被他喊到,时光在车窗跟前一怔。他转头朝沈一朗眨了眨眼,回答得有几分含糊:“嗯……大概吧。” 他的心思显而易见地不在面前。沈一朗不作声地打量着他,见他又把目光投向窗外。他也跟着向时光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人民医院的大楼正在雨幕中矗立。“……范筚蓝之前就是住在那里的。” 轻靠着车窗,时光的双手在膝头上揪了揪。他的声音消弭在车辆行驶和雨声的底噪里。沈一朗眼睛转了一轮,想起那是上个月自杀未遂的少年棋手的名字。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问。 “……美邓……呃,就是我对床,他说他家里人已经把他接回去了,他应该会在家里修养一阵子。” 对方说完就开始沉默。循着雨中透进来的天光,那张侧脸满是落寞。 “嗯……” 沈一朗犹豫了一阵子,最终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踩下油门,时光却说话了:“阿朗。” “……嗯?”他往边上歪了歪头,“什么?” 时光咬了一下嘴唇。“你……恨我吗?我是说,定段那时候。”他问。 沈一朗差点听得方向盘脱手。他在位子上愣了好一段才哭笑不得地反问:“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没……我只是想起来,我那个时候……我不是,喝多了。”时光垂了一下眼睛,他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才说,“我那时候醉得迷迷糊糊地,跑上来找你说什么……我不该定上段什么的……” 沈一朗挑了一下眉。 他看着前面,琢磨了好一会,才说:“怎么就想到这件事了,这过了很久了吧,而且——” “因为你当时对我说的那句话。”时光鼓了鼓腮,“那时你对我说,‘你这样高高在上的样子,让我很讨厌’。” 他瘪了一下嘴,右手在座椅的垫子上揪弄着,“最近一个月以来,我时不时就能想起你说的这句话。” 沈一朗转头朝他看了看,看了又看。 “当时我其实也有不对。”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我自己定段失利,终归是实力不济,赖不了别人,结果又没法从负面情绪里走出来。对你说这样的话,也有撒气的因素在里面。其实你也是好心,再怎么都不应该这样说你。” 时光对着他的侧脸凝望了良久,他转过颈子,有些落寞地问道: “……是好心,所以,就做得对吗?” 他揪紧垫子,“俞老师对我说,尊重别人,是不把自己的想法加到别人的身上。” “小范出事的时候,我甚至连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产生了这个念头都不清楚,就认为他是因为我才轻生的。”他攥紧膝上的拳头,“这样的我,是多么自以为是啊…… “明明他下棋的时间比我还长,比我经历过更多的挫折和失败,还在我感到郁闷的时候开导过我。他明明比我更聪明、能看清更多的东西,这样的他怎么会只是因为这次名额的落选就想放弃生命呢,他完全不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