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我们进宫罢。”伏东玄摆摆手,这口血吐出去后,他的肺腑瞬间舒畅许多,攒聚心间十几年的一缕恶气都随这口血抛了出去。 伏东玄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天下大势难当,有此终局也是他心中期望,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个雪夜,当时他们在渭州城中,走的是一步险棋。 柳催以身开局,自围杀中脱身时已是奄奄一息。性命微弱,伏东玄不想还未到上阳人便失去性命,故直接将他带到了陂堰。 为了安抚这只恶鬼,伏东玄给他用最烈的药,将他锁在院中,可他还是醒了。 那时柳催问他是不是叶听雪来了?伏东玄违心欺骗,这恶鬼忽显出一副脆弱可怜的模样。 他困在难解的梦魇里,伏东玄第一次在死人岭中见他崩溃也是这种模样,也只有过那一次。 伏东玄记得那个尤其可怜的孩子,一时间忘记了面前的其实是只恶鬼。他抱住了柳催,但这恶鬼却捏住了他颈上命脉。 恶鬼与他说:“先生,我谁也不相信。” 柳催不信伏东玄,也不会信褚南丰,这些人施予的怜悯背后,总藏着丑陋的欲望。 他说:“不然先生猜猜我在城楼上时,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伏东玄看着他的眼睛,人总难揣测疯子的心思,尤其这还是一个冷静又聪明的疯子。伏东玄猜不出他的心思,没有说话。 “我想……这局该是我的。”柳催从雪地中起身,他松开捏在伏东玄颈上的手,示意人进门说话。 伏东玄看着他的背影不动,柳催等了会儿,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后又是一笑。 “那么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局?”屋内没有点灯,只借门外一点月光雪色,伏东玄坐得离柳催稍远,他看不清这人面色。 柳催没回答他,而是说:“就算把这天下交给岭南王,也一定不会变成先生想要的样子。” 楚魏皆以武功军威开基立业,因而中原尤尚武功,所以有承天府,有据兵守土的河州岭南。气力强大,施用不当就容易起争端祸劫。 “先生是君子,读诗书知礼义,胸怀天下。”柳催又笑了笑,“想要的难道不是政治清明、法度严谨、世道安稳?谢辉枭雄短命,谢怀不比前人,身居高位却无半点治世之才,如今一切都不顺人心意,换个褚南丰上去能做什么?” 柳催直言讽刺,毫不留情:“褚南丰,也不见得比谢辉好去哪里。” “殿下是大楚正统……”伏东玄没有柳催那样轻蔑一切的狂妄姿态,他仔细斟酌话语,“今非昔比,还是慎言为好。” “萧攸如何?”柳催不再和他扯那些弯弯绕绕,直白提了一个名字,正是站在屋外雪中的少年,“先生教了那么多年,他一定最合你的心意。” 伏东玄听说过那封诏书,却没见过实物真迹。在教授萧攸这件事上,伏东玄不可谓不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下来也清楚萧攸是何秉性。虽身在死人岭中,却有百千塔和柳催的庇佑,安然长到今日。 也是如此,才让萧攸有寻常人未有之天真。眼中见的是极恶,伏东玄让他念在心中的,却是至善。 “他心性太软,不适合在那个位子上。” “因此正需要先生,君君臣臣,单凭一人怎能见先生想要的世道?” 伏东玄气息不定,他定定看着柳催,还是觉得萧攸走不上那个位置。要走上去,须得踏过尸山血海,凭萧攸那副柔弱的性子撑不下去。 他这话说得不错,柳催一哂:“所以这是我的局。” 既然是正统,那就胜过岭南许多。柳催这些年游走各方,远至漠北边域,近到中土大小州郡。大楚才过去多久?如今的大魏也不合他们心意。柳催的出现让他们心中游移,虽不明确表示相助,但柳催要的便是他们的犹豫不定。 世上有两种人最好利用,一种为利,另一种则是为义。 当年谢辉入京造起多少血案,清洗上阳时让多少人敢怒不敢言,让少多人十几年过了也无法释怀?这些人还想要正义公允,天理昭彰,所以柳催知道这些人也好用。 但被三十多万重兵围守的上阳,普天之下没有人敢轻易去碰,就是野心勃勃的岭南也只能看着,不敢妄动。 幸,也不幸,谢怀昏聩无能,重京都而轻边防,将北河四座州府拱手相让,天下哗然。 形势骤然危急,加之流年不利,民怨渐起。柳催这时造起声势,谢怀不得苍天眷顾,只有真正有天命之人才能解救世道。 而岭南则隐匿在太子正统之后,褚南丰野心不小,却没有当年谢辉的魄力。他忌惮师出无名为天下人不齿,忌惮上阳大军,也忌惮漠北那些蛮子的铁骑。 所以要借太子声势,要借恶鬼手段调开上阳守军。等终于带兵离开岭南这等野蛮荒芜之地,褚南丰到边关不肯发兵,是在保存实力,等着机会转攻上阳。褚他留替身在台前应对,自己则躲在幕后。 从柳催渐渐不受掌控开始,褚南丰便开始提防这只恶鬼。行踪难寻,而柳催人在上阳布局,对漠北诸事的掌控便弱了一分。只这一分,也让这步棋变得不可控制。2306﹔92396 伏东玄曾问他:“既不可控,又唯恐生出变数,殿下该如何应对?” “应了褚南丰在漠北之劫,那么上阳布置便弱了,褚南丰就有机可乘。”柳催看得分明,应这劫无意义,但他也不想让褚南丰能在漠北好过。 自剑宗变故发生后,柳催带走了叶听雪。叶听雪是妙人,不止有柳催为之牵肠挂肚,还有人想救他,毕竟待在恶鬼的身边,就是困于水火。 苏梦浮的世宝钱庄比之黄泉府也不遑多让,毕竟还有承天府的根基在,有时比柳催设下的那些暗桩还好用许多。苏梦浮想救叶听雪,多次探查,于是柳催亲自去见了她,并与她说了……岭南。 她不信这恶鬼,但柳催守在上阳不动。边疆战局一时一变,耽搁不得,苏梦浮争论无果只能应了柳催,动身去上阳查褚南丰。 这承天府的前辈对柳催十分不满,柳催又说:“阿雪在我身边很好,前辈不必挂念。” 是以,苏梦浮在岭南查了月余,看狄族次次奇袭都能准确冲乱荆西府守军,心中生起疑窦。她深挖数日,终于捉到褚南丰露出的马脚。 原是褚南丰不发兵,又想以漠北威胁上阳发兵,故几次三番向狄族细作透露军机。 漠北终于开战,岭南却以勤王名头调五万兵马去上阳,行军颇快。褚南丰晚一步出发,苏梦浮快马疾驰追赶,终于追上了褚南丰的车骑。 通敌叛国……这罪名偏是苏梦浮心中最不可饶恕的一桩,她将褚南丰斩于飞花剑下,提着反贼头颅直奔上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