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跑着去了堂中禀报住持,留他们一行人立在檐下躲雨。 “下雨天真是难办。”方书迟弯腰拧了把能滴出水的袍摆,又展开捏皱的袍面抻直,晃着手腕抖了两下。 宣周看着他动作,纯笑他讲究。 “这要拧到什么时候去?” 他自己的锦衣卫官袍经过方才一遭,也照样淋得不成样子,此刻拖着水线在原地滴成一滩,怎么看都像才从水里捞出来的。 头发也打湿了,鬓边碎发垂在脸侧,整个人都有些狼狈。 方书迟闻言直起身瞧了他一眼,又看看裤腿重新顺下来的水珠,顿时两手一摊,“罢了。” “天公降甘露,降过头了,”宣周冲他摆了个无奈的神情,“但愿我等能够趁早办完差回去。” 方书迟张了张唇,还想接一句什么,眼角余光瞧见走廊上穿过来的身形,又即时闭上了嘴。 转身面向不远处那行身着僧衣的和尚,静静等着他们上前。 老住持上来行完礼,也把排头这两位的官职认了个清楚,还没听他们的来意,便招呼着众人进了旁边一处挡寒的偏殿。 锦衣卫办事原先不讲这些虚的,但眼下跟了个方书迟,宣周也没多阻拦。 待几人坐定,才从怀中拿出来那串紫檀木佛珠,“你可认得这个?” 老住持上前仔细看了两眼,并没有否认,直说是从自己寺中所出。 他十分坦诚,面对宣周和方书迟的提问,基本是问什么答什么,毫无私情和隐瞒,就连每月出的什么材质的佛珠,送的什么人都记得请清楚楚。 这桩事比想象的要顺利的多,佛珠的主人确实跟鸿运坊的东家有关系—— 两个月前,对方曾为了赌坊生意前来进贡香火,临下山找住持算了一卦,得出来的签文不妙,才找主持要了这串佛珠,带在身上求心安。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那除了这个人,之前还有谁曾来求过佛珠?” 住持仔细想了想,又指了指了身旁的小和尚,吩咐他去自己住的内室,将一本实记的名录拿过来。 名录上记得东西详细,有佛珠的材质、数量,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名。 住持记这个东西,主要是为了记连年进香出手阔绰的几位贵客——就算是不问俗世的寺庙,也要算清楚平日里的大小账目,好看着人接待。 方书迟接过名录随手翻了翻,发现近些日子送出去的佛珠,不是木材不一样,就是珠子数量不一样,压根儿没有相同的两条。 也就是说,这桩事多半只是个巧合。 佛珠没有什含义,鸿运坊的内幕,约莫跟这白叶寺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皱起眉,听着宣周按例询问住持的问题,心下一片怅然,正打算合上名录,却无意间在散开的某一页里,瞧见个熟悉的名字。 他顿时心事都空了一截,紧忙再翻开名录,一连仔细查看了十数页,才重新找到那一行。 上头写着:方书白,沉木手串,香油拢贡三千两,二月十四。 “这是哪一年的?”他翻起名录举到住持面前问。 住持从宣周的问话中脱身,抬起头转过来,仔细看了看名录纸上的墨迹,定定回答道:“今年的。” 方书迟面露不解,接着靠后翻了几页,又发现了个不得了的名字—— “顾枫眠?顾尚书也曾来过此地么,他求的是什么?” 这个名字住持似乎记得格外清晰,没着眼名录便一口回答道:“这位大人是寺里的常客,偶尔要来修身养性。” 不知修的是什么身,养的是何如性? 倘若今日没有这本名录,恐怕方书迟都不知道,原来顾枫眠还是个“清净人”。 他嗤笑一声,没有了下文,漫不经心地收起名录,转手丢进宣周怀里,冲他抬了抬下巴。 意思似是在说:还要再问些什么。 宣周摸着手里的烫金名录,视线在老住持波澜不惊的神色上停了须臾,随即抿了抿唇,“回去复命吧。” 他们来此之前,闻濯并没有下达过要搜查寺庙的命令,抬眼天边见雨色连绵,只交代了要弄清楚佛珠上的牵扯的所有人事。 但这珠子里头能有的线索本来就不多,查清楚来历和买卖之人,也不过是确定了他们之前的诸多猜测。 他心下叹气,愁绪不减,起身出了偏殿,见外头雨势渐深,声响比来时要喧嚣的多,只好又退了回去坐下。 听取方书迟建议,等雨势小一些了再行下山。 而这厢的方书迟并未作罢。 或许是方才从那本名录上,得知了先前不知晓的事情,他拦下要去诵经的住持回座位上,又十分困惑地出声,询问道:“名录上这位方书白方公子,当初也曾在此算过卦?” 老住持凝思片刻才点了点头。 方书迟紧接着又问,“他算得是何事?卦象又如何?” 因是官府办事,住持并不敢怠慢,哪怕心里极其不愿将香客的隐私剖露,也还是挥退了身旁的沙弥,待屋中只剩官府之人,才缓缓道: “倘若老衲记得不错的话,这位施主并未直言求的是何事,只说他有一桩大事即成,想算一算日后、是否能够万无一失。” 这桩大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承袭爵位一事。 只不过方书迟从前一直以为,自己这个无拘无束的兄长,对这些名头并没有那么在意,也实在想象不到,他竟然也会因为这些世俗名头,来求拜神佛。 他哂然,听老住持说起了他当时算的卦文。 象曰: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 动而健,刚阳盛,人心振奋,必有所得,但唯循纯正,不可妄行。 “无妄必有获,必可致福。” 方书迟明了了大概。 他本来就无心争这爵位,到了时候方书白生意场了结,人回京都安定下来,这位置自然是他这个长子来继承。 “那这卦,是好还是不好?”他又问。 老住持神色未动,摆了摆首叹道:“是福是祸,皆在一念间。” 言罢,他听到殿外雨声渐微,淅淅沥沥,扭头看向门口,“近日雨势连绵,山路湿滑,还望诸位施主下山时,千万当心。” *** 借了他吉言。 回去的山路皆是下坡,顺着山路往下开道的水流推着石头泥地松塌,方书迟心事重重地踩到好几回,宣周在后头拉都拉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两跤才肯长眼留神。 他本是那般讲究爱整洁的人。 结果这一下两下的,浑把好好的袍子上头滚的都是黄褐的泥土,皱巴巴的瞧不出平展,原本抹的平滑的发丝也散了下来,贴在脸侧正往下滴着水珠。 大概是穿的